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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么



        晨光初透时,我常自问一声:“在么?”这问询并非向虚空掷去,而是向着自身存在的最深处。世界于我,原不过是一片混沌的感知,直至我睁开双眼,万物方有了形貌与颜色。我在,故世界在——这并非狂妄之语,而是一种存在的明证,如同晨露在叶尖闪烁的刹那,整个宇宙便在那微光中获得了意义。


        人谓人生苦短,我谓人生如戏。来到这世间,原是一场盛大的游历,种种际遇不过剧情之跌宕。有人沉溺于悲欢离合而不能自拔,殊不知那台下的观者亦是自己。曾见一友,事业倾颓,家变横生,终日郁郁如困兽。某日却忽见他于公园湖畔静观落叶,问其故,答曰:“戏总要演下去,何不择个好看的姿态?”后来他摆一小摊,专修旧物,竟将破碎瓷片缀成星图。他说:“破也好,整也罢,横竖都是我手中的玩意儿。”这便是懂得了“玩”的真谛——不是轻佻,而是深知世事无常后的从容选择。


        快乐原是一种能力,而非命运的赏赐。街角修鞋的老者,十指黢黑而灵巧,常哼着小调,将破损的鞋履整治如新。他说每只鞋都藏着一个故事,修补它们犹如续写人间悲欢。雨日里,他撑起油布伞,伞下自成天地,俨然是这城市的王。可见快乐从不由外境决定,而是心灵自主点亮的光。那光虽微,却足以照彻自己的宇宙。


        “你没了,世界就没了。”这话听来似嫌自私,实则道破了存在的奥秘。每个人的世界确乎随着意识的消亡而消散,如同古时诗人所说:“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”我与世界相对而生,相映成趣。记得幼时夏夜,躺在院中竹床上看星河倒悬,只觉得那亿万星光皆为我而闪烁。如今明白,星光自是星光,唯因我在看,它才成了我生命中的奇迹。


       然而这“玩世”并非漠然,而是深情的另一种姿态。好比匠人琢玉,心热手稳,虽知不过是天地间一过客,仍将全副精神注入其中。我所在即是世界中心,我的创造即是宇宙的创造。一位禅师曾说:“吃饭时吃饭,睡觉时睡觉。”这寻常话中藏着真谛——全然投入当下,便是对生命最大的礼敬。


         黄昏漫步时,我常对夕阳默问:“在么?”那余晖洒在脸上,温暖如初。世界在应答中显现出它的丰饶与美丽,而我的存在,便是这问答之间永不枯竭的回响。


         人生在世,不过是借一副皮囊,演一场好戏,玩一趟山水。当风雨来袭时,不妨自问一声“在么”,然后笑着答一句:“在呢!”——这问答之间,便有整个宇宙为之震颤,万千星辰为之点亮。


         原来最大的真理,就藏在这最简单的问答里:我在,世界便在;我快乐,世界便快乐。这游戏从来就不曾输赢,只问你玩得是否尽兴。


       晨光又一次漫过窗台,世界在苏醒中等待我的确认。


“在么?”


——在呢。一直都在。